清晨五点,小区里绝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,只有麻雀在合欢树上跳来跳去,为新的一天欢呼歌唱。
  
  他在桌上铺好废报纸,开始临帖。就在他写到第三张的时候,视野里闪进一个暗黄色的斑点。
  
  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,在开着红色羽毛一样花朵的合欢树下,在那个垃圾房前面,蹲着身子,一手拉着一只大口袋,另一只手用一根一米来长的木棍吃力地掏着什么。
  
  他知道,那是小区里最脏的地方,小区所有的垃圾都集中在那儿。平时,大家路过那儿,都要掩鼻匆匆而过。就是在扔垃圾的时候,大家都把打包的垃圾提在手里,在距离垃圾房四五米的地方把垃圾远远地扔进去。只有在六点多的时候,才有一辆机动旧三轮车,载来几位戴着口罩穿着制服的清洁工人。他们从车上拿下一把铲子,一铲一铲迅速把垃圾铲到车上。没有人愿意在那儿长久地停留。
  
  他放下笔,向楼下望了几分钟,接着走到储藏室,把几个月来所有练习书法的废报纸包在一起,出门,送到楼下。
  
  那是一个瘦得让人担心的孩子。只见他用手中长杆前面的铁钩,把垃圾袋拖到垃圾房门前,然后吃力地打开袋子,倒出垃圾,把薄薄的塑料袋塞进手边的大口袋里。
  
  远远地,一股刺鼻的气味阻止了他的脚步。他站在那儿,两眼和喉咙开始发酸。他决定把孩子叫过来,便说:“孩子,过来,这些纸,你拿去吧,有几斤重,也许能卖几个钱。”
  
  孩子缓缓地转过头,灰黑的脸上盛开着一朵疲倦的笑容。
  
  他没有离开,等着孩子过来拿。
  
  孩子似乎明白他的意思,放下口袋,走过来,小心地从他的手里接过纸,然后轻声说了一句“谢谢”。
  
  这是个被生活磨砺得有些老成的孩子,目光缺乏同年孩子的敏捷与清澈。
  
  “明天早上,不,以后每天早上,你到我们家门口拿吧,我把纸放在门口。”他说着,指了指前面那幢楼,“二单元,402。”
  
  孩子笑了,没有多说什么。
  
  他转过身离开,心情像步履一样沉重。此后,他把那些本该销毁的废纸带回来。晚上,当别人忙于应酬的时候,他在临帖。第二天早上,他把写过字的废纸放到门口。
  
  他一边练字一边想,不能让这个孩子这样下去。于是他停下笔,敲开了邻居家的门……
  
  第二天早上,孩子出现了,整幢楼每家门前都有一只垃圾袋,里面全是干净的可回收物品。有时是一些旧衣服,有时是一叠旧书,有时是几个饮料瓶……孩子似乎明白了什么,接下来的早上,就有一个骑着三轮车的瘸腿男人和他一起,出现在小区里,把每一家门前的垃圾袋运走。
  
  每一次临走时,孩子和那个瘸腿的男人都会朝四楼的窗口看上一会。他坐在书房里,微笑着看着他们满载而归。
  
  几年过去了,孩子也渐渐地长高了。
  
  七年后的夏天,也是一个合欢盛开的清晨,小区里的人们打开门之后,都收到了一封粉红的感谢信,里面夹着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。
  
  从那以后,小区很少再出现那个孩子的身影,只有那个骑着三轮车的瘸腿男子。据说,他是那个孩子的父亲。